在这片被儒家思想侵染上千年的土地上，相信大多数人都在且仅在内心认同战国思想家告子的那句“食、色，性也。”虽然正统解读非常的客观，与孟子辩论的过程也很精彩，但埋入人们心里，能记住且运用自如的就这么一句。目的也非常的纯正，就是找个权威支持自己的欲望。别急着反驳，也用不着深究，因为很快就会被别的事情打断。就像2003年秋天的一个早上。经朋友介绍我揽了一个小项目。为了表现自己昂扬的斗志，起了个大早，到汽车站坐大巴车。要去的是一个水电站，坐落在某个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。大巴车只能到县城，后面一段行程得与朋友汇合后再说。虽然上了车才感觉有些莽撞，不过凭着刚出校园的那份热情，心中只有一个信念：“兵来将挡，水来土掩。”
坐在靠窗的座位上，我回味着好友张聪在电话里描绘的美好场景，还有他承诺的大餐，脸上不觉洋溢起一丝弧线。然而幸福不过三秒，肚子突然就疼了起来。凭借多年的经验，那种隐隐的疼痛感应该是吃坏肚子了。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，早上到楼下嗦了一碗粉，不知是担心车上的空调太冷还是觉得自己穿太少，反正是舀了一大勺粉店自制的剁辣椒，可把自己害惨咯。平常不吃辣的我，压根受不了那份刺激，只能把手藏在包下一直使劲按着肚子，眼睛看着窗外，脑子里乱七八糟的，不知道该想些啥才能分散注意力，于是大脑自动填补了开篇的那段旁白。唉，这种时候，再好吃的美食，再漂亮的姑娘也入不了我的法眼。当然咯，如果换位思考，美食也不愿被我浪费的。
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，对于我来说和跑了个马拉松差不多。头发黏成一坨，T恤也都被汗湿透了。一下车赶紧找了个厕所解决。县城虽然比不上市区繁华，但空气是真的好，而且这里山青水秀，闻着味儿都带着淡淡的甘甜。“终于解放了。”我整了整衣角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去。掏出手机给张聪打了过去。
“喂，兄弟，我到了，你在哪儿呢？”
“你在出站口马路边等我，10分钟就到。”张聪平时特别能侃，但是电话里话却很少。他也不是本地人，能接到这个项目都是他舅妈牵的线。听说是去年立的项，项目已经接近尾声了，领导突然提出一个与软件有关的新需求，承建单位没有这方面的人才做不了，建设单位呢又不想为这一丁点钱大费周章再申请一个项目，只好与承建单位商量由他们出面在社会上临时聘人做。具体做什么，对方也没说清楚，只能到现场去了解。
出站口有个小超市，想着反正没事就进去逛逛混时间，顺便买两瓶饮料。
“嘀嘀，嘀嘀嘀！”门口传来一阵不和谐的喇叭声。我拿上找回的零钱往外一瞅，一辆黑色的桑塔纳。车窗已经摇下来了，里面那个帅小伙不就是张聪吗。
“铁牛，上车”张聪带着墨镜，脸上笑盈盈的。
“哟，这才毕业2个月，你就开上车啦？”我拉开副驾驶车门，正准备往里钻。
“坐后面，坐后面。待会我们还去接个人，他得坐这儿。”
“哦，好吧”我只得把伸进去的左脚又收了回来，坐到了后排。
“给，我刚买的。”我递了一瓶脉动过去，自己也把盖儿拧开喝了一口。
“谢谢啊。你这是看上哪个姑娘了，追得这么幸苦？”张聪反手接过又顺手放到手扶箱里，继续熟练的开车。
“什么乱七八糟的，我刚才去洗了把脸。车是你自己的吗？”衣服上的汗差不多干了，头发也被我用手刨得像刚洗过一样。早上的糗事我可不想再提。
“不是，我舅的，这两天他不用，我借来玩玩。”
“驾照啥时候考的，怎么都没听你说过？”
“嗨，这是个小县城，只要不出事，不会查的。”
“无证驾驶啊？你这胆儿可真大啊”
“放心吧，只是没去考而已，考必过。看见前面那个弯儿没？我漂一个给你看。”
“漂？啥叫漂啊？”我正纳闷儿呢，张聪一个油门踩下去。
“坐稳了啊”，只见他熟练的挂挡、转向、手刹，在一阵后轮摩擦地面的巨大声响中呼啸而去。
“怎么样，技术还行吧？”
“厉害，厉害，不过还是正常点开吧，刚才那一下我还以为车要翻了。”说实话，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技能，当然除了不懂以外，更重要的是不想钱没挣到，先挂个彩或者到警察局留个底什么的。
“嗨，平时看看F1方程式赛车啊，可刺激了。我这手艺也就在你面前露一手，别人我还不让看呢。”
“是是是，你这一毕业，追求立马高大上了。小弟折服。”我拱了拱手，然后换了个话题。“我们这次具体要做些啥，有没有赚头啊？”
“具体做啥我也不知道，不过我舅妈说了，放心做，怎么都有赚。”
“啊？这么好的事，你自己上不就行了，还把我拖来做啥？”
“我也是头一回，心里没底，有你在我踏实一点。”
听到张聪这句话，顿时觉得心里美滋滋的，没想到自己在同学的眼里这么重要。
“喂，吴经理，我们在你楼下了。哎，对对对，桑塔纳，尾号4767。”县城就那么一点地方，平时难得见一面的人，真想见也就几分钟的事情。张聪放下电话，给我介绍起这位吴经理。
“我们这个项目就是他负责的。不过对于计算机，他也是个外行。所以，等会儿我们一起去他们领导办公室，需求是他们领导提的，能不能做，做到什么样子都得看他们领导的。”
说话间，这位吴经理已经走到车旁，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。
“小张，挺准时的啊，说十点就十点。”
“要麻烦吴经理多跑一趟，怪不好意思的，哪还敢迟到啊”张聪的反应那是没得说。
“给你介绍一下，这位是我的好朋友，也是同班同学，林叠牛”
“吴经理好”，我赶紧也卖个乖。
“你好，你好”
“他名字不好念，所以我们都叫他铁牛。”张聪笑着说。
“铁牛？哈哈，这个名字好记，你这么壮实确实可以叫铁牛了”
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，又用手抠了抠后脑勺。学着张聪的话说“还请吴经理放心，我们肯定尽自己能力把事情做好。”
“您别说，他在我们班上，写程序那可是最好的，保证能搞定。来来来，喝口水。”说着张聪从扶手箱里拿出那瓶脉动递了过去，然后发动引擎，开始向水电站方向行驶。
“哎呀，”吴经理接过水瓶，拧开盖喝了一口，还不忘瞟了一眼我手里的脉动，赞赏的看了看张聪，“这个事情说起来真是糟心。眼看着项目就验收了，又出这么个事。要不是你舅妈，我还真找不到个人。你们也放心，费用方面不用担心。”
接下来都是张聪和吴经理两人在天南海北的侃，我偶尔插上一两句，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幕养神。
差不多到了12点，车才停下。说是秋天，被这太阳晒着还是觉得脸疼。睡了一觉舒服的。从车里走出来，使劲伸展了一把，精神头又回来了。吴经理虽然是承建方的经理，但是对这可是熟门熟路，用手包在额头上搭个凉棚，直接把我们带到职工食堂，拿出卡，嘀嘀嘀三下，门口的人就让我们进去了。
“地方太偏了，没有餐馆，先将就吃点，吃完了，再说正事。”吴经理简单给我们介绍了水电站的历史，不过重点都在历任领导的英明决策上。我唯一记住的就是无论谁当领导，工程总是有他们参加，所以对这里非常的熟悉。也许是他们公司技术过硬吧，不过这公司名称不知为什么总是记不住。我看上的是这里的伙食。就餐的地方很宽敞，非常干净，窗户明亮、吊顶豪华、中央空调，墙壁上挂的都是大幅的画。虽然说不出什么名堂，但是这么大尺寸，应该也不会便宜吧。我们三人吃的是自助餐。主食、辅食、饮料、糕点一应俱全。最关键的是人还不多，陆陆续续的来，好些人跟吴经理都认识，热情的打着招呼。
“吴经理，这水电站应该挺大的吧，估计有多少员工啊？”我一边享受着美食一边不合时宜的问。
“也就几百人吧，不算多”
“哦，在这工作真是幸福，伙食这么好”
“啊？”吴经理听我这么一说，一愣神，好像又突然明白了什么“他们是在另一个食堂吃”然后就转到其他话题继续和张聪聊去了。
吃完中饭，吴经理在一边打电话，张聪去上了个厕所，然后和那些服务员小姐姐们闲聊。我摸着圆鼓鼓的肚子，站在一旁欣赏着墙壁上最长的那幅画。画面上全是骏马，迎着朝霞奔腾。扬起的尘土与雾气不分彼此。马儿的颜色虽有不同，但在30度角的阳光照射下，皮毛特别油亮，肌肉高高鼓起。长长的鬃毛随着步伐摆动，颇有气势。这不禁让我想起电视里三峡水电站那种“飞流直下三千尺”的感觉。
大约20分钟吧，吴经理一招手，张聪就告别了那些小姐姐，一路小跑与我们汇合。领导已经在办公室了。
这位领导姓廖，吴经理称呼他主任，所以我们也都跟着叫“廖主任”。他说话非常的客气，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，然后拿起电话又叫了些人过来。一位年轻漂亮的秘书给我们每个人倒了一杯茶。茶泡好，人也来齐了。于是秘书自觉地退出去，掩上门。她手上的茶壶转给了一个又高又帅的小伙子。
“感谢大家牺牲中午休息时间，抽空来开这个会”廖主任首先发话。
“这个项目的验收期限只有1个月了。各位领导都对这个项目非常重视，所以我希望大家多费费心，查漏补缺，尽可能地交一份高分答卷。”
“这几天我和小徐也讨论过几次，越讨论，越觉得这个月报表非常的重要，如果还用以前的excel制作工作月报，不仅工作量大、准确度不高，而且也不好看。做成一个系统，能够让把工作分散下去，每日填、每日检查，每个月汇总，集中展示还能促进大家的工作。我去参观了好几个站，人家早都已经有了。所以，再次明确一下，这个功能一定要做，而且要做好。……”后面又说了一大堆其他的事情，感觉与我们毫无关系。
“小徐啊，软件的事，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？”
“主任，要做的事我都整理好了，分工的事我也会安排的。”这位姓徐的大哥站起来回答。
“嗯，你们呢？都要配合小徐，好吧？”
“知道了。”“好的”……其他人稀稀拉拉的应和着。
“好，那具体的需求就由小徐，徐兴给两位专家说明，好吧？我等下还有个会，老吴啊，辛苦你了。”说着，廖主任从他的位置上站了起来，拿起他的外套，走过来跟吴经理握了握手，又走过来拍了拍我和张聪的肩膀，“两位专家，拜托啦。”
“哪里，哪里，应该的，应该的。廖主任您先忙，我们会尽力的。”这算是我第一次见所谓的领导，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啥，还是张聪替我打了个圆场。
廖主任走了。吴经理跟徐兴介绍了我们俩，也走了。徐兴带着我们去了机房，其他人也跟着出来，一路走一路聊天，然后走着走着就只剩我们仨了。
进了机房，找了一台电脑，我们围着坐下来。在听到廖主任说的月工作报表时，我脑子里就在构建着报表的要素，数据的采集方式。我心里想虽说一个报表功能确实不难，但是1个月时间，对于我一个刚毕业的新手来说，整理需求文档、编写概要设计、数据库设计，还要来回讨论更改，怎么也要3到4天吧。搭建项目环境、解决关键技术，怎么也要1到2天吧。美工设计、开发原型系统，就算是可以并行也要个2周吧。内部测试、上线部署、试运行，算上交通开销怎么也要1周吧。这紧巴巴的1个月只能说十分勉强。可是没想到，徐大哥介绍完他们的日常工作以后，我彻底傻眼了。一个水电站日常的运维工作涉及的人员不算多，但是分类比较复杂，需要排班。而且运和维是两拨人，一拨巡检、一拨保养。巡检和保养都要先做计划，按时间分有每天的、每周的、每月的、每季度的。按设备分，动力设备、电气设备，每一类下又有更细的分类。按职务分，有站长、副站长、值班长、运行员、电工、机械维修工等。按岗位分有运行水分机、电气等等。光是为了设计一组规范的数据表，估计我得先学习1个月，别说做系统了。耐心听完徐大哥的描述，我委婉的描述了一下软件的几大功能模块，以及设计的难度。“哼，”徐大哥的表情给人一种似乎很生气的感觉，“我早就知道，没那么简单的。”
就在这时，中午开会时的那个帅哥进来了。他还是穿着那身工作服，手里拿着个单反相机。脸上笑嘻嘻的，非常阳光。从他那健硕的身材、染得金黄的头发来看，应该是个爱健身又时尚的年轻人。
“徐哥，主任让我来拍几张照片。你们说你们的，我随便拍几张就走。”徐兴朝他点点头，转过来继续说：“这样吧，业务上你们不懂的可以问我，数据录入也可以缓缓，先搭个架子出来，解决计划、排班的功能，其他功能和时间的问题我去说。”
听到功能一下子被缩减了这么多，时间也可以商量，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。于是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，开始整理需求。一边整理，一边问他一些细节。张聪见要拍照，立马梳理起他的三七分，挺了挺胸膛，非常认真的听起来。过了一会儿，可能是觉得姿势太难维持，从包里拿出一包鬼打王，抽出一根递给徐兴，徐兴抬头看了一眼，摇摇头继续摆弄着鼠标。张聪无奈的看了看我，说“我出去抽根烟”，起身便走了。我的余光看到来拍照的帅哥接了烟跟他一起出去的。张聪抽烟？我心里直犯嘀咕。毕业2个月，一个人会从从不抽烟变成老烟枪？真是神奇啊。
徐大哥给我的帮助是巨大的。短短几个小时，让我从一个小白逐渐了解了水电站的基本工作内容和流程。尽管他对于我的问题有时非常头大。他说得最多的就是“你来之前应该先找找资料看看。”“要给你把这个解释清楚，我估摸着也到下班时间了，还是跳过吧。”不管怎么说，我熬到了下午的饭点。徐大哥只好带着我们两去了食堂。这次可没自助餐了，每人一个不锈钢盘子，两荤一素。这两荤加起来就是几块鱼和一丁点肉末，跟中午的没得比。张聪扒了几口就说吃饱了，然后暗示我也少吃点，晚上回去了再宵夜。我看徐大哥吃得还不错，觉得不吃太浪费了，而且还要坐在这傻等，所以也跟着吃吧。味道比较清淡而已，远没难吃到咽不下的地步。
晚饭后，我们再次梳理了关键的数据表，还推演了一遍计划制定、数据填报、审核、展示的过程和场景，基本上达成了共识。大家长出了一口气。一看表，快9点了。徐大哥当天要值班，所以直接去宿舍了。我跟着张聪还得开车回县城。
上了国道，张聪才问我项目的事，工作量如何，难度如何，有没有把握。我也根据和徐兴讨论的结果给分析了一把。
“就目前的需求来看，至少要2个月。难度倒是不大，不过还得找个人帮忙。”
“还找啥人啊，我不就是现成的吗？你说吧，要我做什么？”
“对啊，你的PS技术不错，你得设计几个酷炫的页面才行。”
“没问题，我就知道有你准行！”
呵呵，我想不论谁听到别人这么说，心里都是美滋滋的吧。
“价钱呢？你怎么考虑的？”
“就按2个月的工作量计算吧。”
“没事，你尽管说个数，我去争取。”
谈功能、谈需求、谈技术，哪怕是我完全不懂的，我也能安安稳稳的坐着听，可是一提钱，我就感觉很慌。我也不知道应该说多少。是不是和公司发工资差不多啊？现在外面公司一般都开多少钱一个月啊？完了完了，根本没头绪。
“你看着给吧，我也不知道。”心里斗争了半天，我只能蹦出这几个字。
“不知道？你这话让我咋弄呢？你放心，不管最后拿多少钱，你肯定是大头。”
“这……，那……”我感觉今天不说出个具体数字，他是不会罢休了。但是我真不知道啊。唉，乱说一个吧。“那就2000吧。你叫我瞎说一个数的。”我使劲搓着手背，小声地挤出一句。
“行，没问题。我明天跟吴经理说。”说完这句，接下来就没多少话了，我想这一天下来大家都折腾够累的。
到了县城，晚上11点多了，这一路开车确实幸苦。到了他的住处直接洗洗睡了。宵夜的事谁也没提。我倒是没什么，毕竟晚上多少还是吃了些，不知道他饿不饿。
第二天一早，我就搭大巴车回去了。分别时我们说好他做界面的部分，我做功能实现。周一的时候碰个头把工作合并一下。
之后的几天，我都是在工作室度过的。一直秉持技术改变世界的我突然发现原来技术是为特定行业服务的。行业知识才是重点，计算机技术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工具。我把带回来的文档又再整理了一遍。耗费不少时间在网上查资料，确定用词准确没有歧义才发给徐大哥，希望他再把把关。不过1天过去了，没什么回音，再次打电话时，他说不错，先做出来再讨论。于是只好根据自己的理解开始编码。一周的时间过得飞快。空闲时联系张聪，问他的界面设计进度如何，他说最近很忙，让我先随便弄一个，过几天他再来改。唉，没办法，大家似乎都很忙，只有我可以静下心来写写代码。
又一周过去了。计划的部分已经完工，排班表也凑合能看了。我站起来揉揉手掌，转转肩膀。应该去买点菜，自己动手弄餐饭，天天吃外卖都想吐。我这正琢磨着买什么菜呢，电话响了。走过去一看，张聪的。
“咋了？”
“做得差不多了吧？下周能不能去演示一下？”
“啥？”我感觉有点懵，“不是2个月吗？这才过了多久啊？”
“嗨，别提了，吴经理这边急等验收，不验收就没有回款。没有回款，公司就发不出工资。还有好些人在等着呢！”
“这都哪跟哪啊？这么大一家公司的命运，都拽在我一人手里啦？”“现在还只完成了一个大功能，就这么拿去肯定验收不了的。”
“唉呀，那可不行啊，你现在在哪，我马上过来，咱们好好商量一下。”听说我在工作室，他就把电话挂了。这可真是杀了个措手不及，两个礼拜不联系，一个电话就要交货，怎么可能交的出呢？我也是气不打一处来，这买菜做饭的心情也没了。
半小时以后，张聪到了，他打车来的。进门就先看进展，我见他眉头紧锁，一句话也不说。然后又翻起当时整理的需求文档。房间里只有他点鼠标的声音，安静得有些可怕。
“这样吧，”他总算是开腔了
“验收的时间是不会改了，我们还有两周时间。既然你做不完，我们只能挑重点了。”
“挑重点？啥意思？”
“我觉得，领导验收只会看这个、这个和这个功能”他一边说一边在文档上圈重点。
“你现在做完的就当作重点展示功能，其他两个，我做些图凑合凑合。”
“这也行？”我非常惊讶
“放心吧，我们干这点活只是整个项目里非常非常小的一部分，验收时最多占用3分钟”张聪停下来看了我一眼，语重心长的说：“你这几天幸苦一下，加加班，把这几个做完，能点开就行，回头我把图发给你。你也想赶紧完工吧，早一天验收，早一天拿钱啊。”
“可是，这根本没法用啊？”
“验收就是个过程，又不是终点，验收完再完善不就行了？”
我还想再反驳几句，张聪一把把我推出去，“行了行了，我请你去吃个饭，一路赶过来，我肚子都饿了。”
结果，我们还是在那家我点外卖的店吃的，那熟悉的味道啊，唉，完全没食欲。
回到工作室，看着屏幕上他留下的“重点”，除了叹口气还能怎么样？照做呗。这次张聪没掉链子，一连几天给我发了好多图，可是我感觉都是在网上找的，不是他做的，这不会侵权吗？他说，没事，内网用，没人查。
验收的日期比预计的又提前了，我一连两个通宵紧赶慢赶把功能都拼凑上去。刚给张聪汇报完，水都还没咽下去，他就来电说第二天组织验收。我告诉他，我不去要睡觉，实在是没精神。他说行，于是拿着打包好的文件自己去了。要我说，这是单刀赴会，勇气可嘉。能不能过只能听天由命了。我躺在工作室的长沙发上做了个梦，梦见张聪面对各路领导，侃侃而谈，从容不迫，在座的验收官个个面露欣慰的笑容。等到演示的时候，一个空指针异常被抛了出来，紧接着又一个。张聪想关掉重启，结果电脑完全不听他的指挥，错误弹窗一个接着一个，蹦得满屏幕都是。吴经理气得直咬牙，廖主任拼命地摇头，徐大哥在那拍手大笑，张聪不紧不慢的解释到，这只是一个小问题，是铁牛给大家开的玩笑，你们去找他麻烦吧。一边说，脸上的表情一边变得越来越狰狞，最后近乎咆哮“你们去找他麻烦吧！”
我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。这个梦也太真实了吧。外面天已经黑尽，这一觉我错过了3次饭点。晕头晕脑的准备去煮点面条垫垫肚子，看到手机上有3个未接来电。回拨过去，应该是张聪想跟我说验收结果吧。可是没人接，我也打了3个，都没接。算了，反正会知道的。
第二天开始，我总算回归了正常人的生活。9点起床，看看新闻，到处投简历，买菜做饭。别说，这些天我的厨艺见长。已经可以把每根蒜苔都炒熟，打鸡蛋也不会把蛋壳碎片弄进碗里。我感觉自己的幸福生活就差一份工作而已了。
转眼，又一周过去。
“梆梆梆，梆梆梆”一阵敲门声，把我从好莱坞大片里拉了出来。打开门一看，是张聪。
“你还活着呢？打电话也不接”我锤了他一下，让他进来。
“哎呀，这不是为了给你惊喜吗。”
“听你这么说，验收过了呗。”
“拿着。”张聪从他的手包里甩出一叠毛爷爷，“2000，数数”
“剩下的功能什么时候再去部署呢？”我掂了掂钱，这算是我人生中第一笔收入，有着划时代的伟大意义。
“还做什么做啊，以后有这样的项目我们再一起干。”说完转身就准备走。
我立马拉住他，“什么，什么？那样的系统没法用的，水电站那边能同意吗？”
“哎，这里面的道道多着呢，我们都太年轻啦！”
“什么意思，你给我说说呗，我也学习学习。”
“好吧，那我就跟你唠嗑唠嗑。不过，我也是道听途说的，是真是假搞不清。你就当听故事得了。”
“行行行，你快说。”
张聪一屁股坐在沙发上，“水电站建设的项目，投资好几百万，吴经理他们公司，为了拿到这个标，一次就砸了一百多万，另外还有好多钱是贷的款。中间有些插曲，差一点就没能中标。后来还是他们老总有办法，又投了些钱进去把标拿到了。”
“项目是开工了，不过也得罪了一些人，到了差不多要验收的时候，就有人说项目不和规范，说白了就是挑刺。那个徐兴就是其中一个。”
“徐大哥？他人挺好的呀，而且感觉业务非常熟悉，各种规程都记得烂熟，最多只能算认真负责吧。”
“你懂什么，原本这个项目是想另外一家中标的，开会的时候，他就故意贬低吴经理他们公司。买来的设备一样一样的检查，吴经理说利润比往年少了至少一半。”说到这，他拿起沙发上的靠枕，按在自己大腿上，接着说：“他这么弄，公司这边能不急着验收吗？还有那贷款的利息，一天得多少钱？”
“那怎么扯上这软件的呢？”
“这我也不太清楚，只知道，徐兴是调过来的，也就干了两年多吧。跟廖主任很多意见都不同。他说买的设备很多都没用好，所以要搞一个系统管起来。”
“这个想法很好啊。”
“他说的系统要大几十万，上哪去弄钱去？所以他就不高兴，说吴经理他们这个项目花的都是冤枉钱。然后就有高层领导施压，要求从这个项目里挤钱来做。这哪成呢？要都这样，签合同还有何意义？”
“也是。”我随声附和。
“但是，甲方是爸爸啊，你不同意，他就拖着不验收，一般公司怎么经得起拖。”
“哦，我明白了。所以吴经理才找了我们，就是想尽快了结。可是这需求明显快不了啊？”
“唉，这就要给你介绍个新词儿了，”张聪故作神秘，还特意拍了几下靠枕。
“什么词？”
“公关”
“不懂，你得再说明白点。”
“吴经理这边呢，先派我们两个去应付，然后再去想办法做那个高层领导的工作。廖主任是支持和同情我们的，自然也会做徐兴的工作。”
“怪不得，我说工作量大的时候，他一点都不惊讶。那验收的时候怎么通过的呢？”
“验收确实是个大场面，两边的大领导都来齐了。不过基本都是在用ppt汇报，压根没我什么事。”
“怎么会这样呢？我那几个通宵白费劲了呀！”突然之间，我感觉有些失落。
“也没白费劲，我们的成果在ppt里还是占了两页的，哈哈。”
“那些反对派都被说服了？”
“对呀，就是个happy ending。你给的文档，那徐兴转手就递上去了，听说明年预算里有他的项目。”
“总算做了点贡献，这两千块就当是文档费好了。”
“也是，哈，行了，不说了，我走了。再联系啊！”说着张聪起身带上了他的墨镜。我目送这么一个帅小伙从我的小屋走出去，他的背影里平添了几分老练。之后的几年他混得风生水起，只不过与我再没什么交集，当然这是后话。
（未完待续……）